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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（第2页）

谢一鹭忙回礼，但没说话，郑铣等了等，没等来他的阿谀，笑笑过去了。

周围的同僚窃窃私语，他们羡慕谢一鹭的声名，却不敢公然与织造局作对，甚至连跟他多说一句话，都怕受了牵连。

戏唱了一折又一折，等天彻底黑透了，宴席的主角才姗姗来迟。

戚畹是廖吉祥陪着到的，两个人肩凑着肩头贴着头，极亲热地说话，戚畹一身紫金坐蟒大袍，廖吉祥和他比就逊色多了，月白色织金曳撒，云头小靴，走起路来微微地颠，看着有些可怜。

他俩后头是一大票煊赫的随从，个个穿金戴玉，打头的是梅阿查和戚畹的一个亲信，两人好像也是旧识，挽着手热络地说话，随后是金棠、阮钿之流，腰刀擎得端正，膝襕上的蟒纹映着流动的水波，绚丽得晃眼。

文武官员争抢着问安，谢一鹭也忍不住去看，不是看万岁钦点的戚太监，而是看羸瘦的廖吉祥，他到现在都难以相信那个传书的人是他，那一笔丰筋遒丽的字，那些&ldo;昨夜云清，风时拂，念君&rdo;的悱恻之语，怎么可能出自一个太监？

错了，一定是哪里错了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人家，廖吉祥却目不斜视，眼光甚至没往他这边多斜一斜，谢一鹭认得清，那人的位子在众人中心，在峥嵘的高寒处，而自己呢，不过是凡尘俗世里的一粒沙。

戚畹入座，廖吉祥坐他左手，郑铣坐他右手，南京城数得上的实权人物都出面了，菜色是驴炙、海参一类的珍馐，各部只有堂上官能上主桌。

戚畹并不像郑铣说的，是个讨人厌的&ldo;老家伙&rdo;，他四十多岁，白面皮，模样也是好的，只是臃肿发胖了，外加有个鹰钩鼻，鼻头烂糟糟地红。

糙糙吃了两口菜，他开杯：&ldo;咱家这次来，是给万岁爷办贡的，&rdo;他有一对笑眼，乍看是个和蔼的人，&ldo;咱们万岁爷呀，想喝浙江茶了，&rdo;他絮絮的，闲话家常一样，&ldo;咱家这回是路过南京，叨扰各位，先敬大伙一杯，一千岁！&rdo;

官面上干杯不说&ldo;干杯&rdo;，说&ldo;千岁&rdo;，满桌人哄然举杯，说着客套的吉祥话，胡乱把酒吞了。

酒放下，戚畹接着说：&ldo;咱家带了六百艘马快船来，三百艘去浙江，三百艘留下，&rdo;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，是叫南京城上贡，&ldo;这金陵啊，是个好地方……&rdo;话锋忽然一转，&ldo;是吧，老八？&rdo;他问廖吉祥。

&ldo;三哥放心，&rdo;廖吉祥应得干脆：&ldo;你在南京的事，我办。&rdo;

戚畹笑起来，大手在廖吉祥纤长的手掌上握了握：&ldo;我这个阿弟，书读得多，心肠好，你们这些人可不要欺负他！&rdo;

这话把一桌人都说愣了，尴尬地面面相觑，郑铣听得明白，这话是说给他听呢：&ldo;我看谁敢！&rdo;他把酒盅狠狠掷在桌上，&ldo;织造局有用得着人的地方，我有的是兵！&rdo;

戚畹回过头，今晚第一次拿正眼瞧他：&ldo;老九，别的我不夸你，就夸你痛快！&rdo;他豪慡地端起杯，朝众人拱了拱，&ldo;来吧，二千岁！&rdo;

大伙战战兢兢举杯，囫囵吞下这第二杯酒，戚畹向他那干练的心腹眨了眨眼，一张贡表便递上来，直接递到户部尚书手里：鲫鱼四十四扛，天鹅二十六扛，香梨百二十扛，用冰；腌菜二百坛、蜜饯樱桃七十坛、鱼鲊两万三千金、春茶二十万斤……

&ldo;这……&rdo;户部尚书惊讶于这个数字，话还没出口，戚畹就从腰上拽下什么东西，一把扔到桌上，是一面金牌，御笔亲书。

席面上唰地静了，戚畹提起筷子，吃着菜慢慢等，等来等去终究没人说话，他便笑弯了眼睛，指着大伙的酒杯：&ldo;三千岁，喝！&rdo;

没人敢不喝，酒硬咽下去，辣得喉咙痛，百官随后按着官阶排队上来敬酒，谢一鹭也在当中，因为离得近，他看见郑铣从户部尚书手里拿过贡表，一打眼，乐了：&ldo;三哥，这金陵香梨……&rdo;

戚畹不明就里：&ldo;怎么？&rdo;

郑铣噙着笑，闪动的目光投向廖吉祥：&ldo;这你得问织造局了。&rdo;

不等戚畹问，廖吉祥直说：&ldo;树我砍了。&rdo;

戚畹愣了一下：&ldo;砍了多少？&rdo;

廖吉祥答：&ldo;全砍了。&rdo;

戚畹的脸瞬间冷了，可能碍于两人都是&ldo;老祖宗&rdo;名下的人，他没发作，但神情显然不对，心浮气躁的，他一斜眼看见长队里的谢一鹭，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实在醒目，正直勾勾往这边看，戚畹辨了辨，他看的是廖吉祥。

&ldo;狗东西，看什么看！&rdo;他随手抄起桌上的酒盅，甩到谢一鹭身上，人群哗地散开，酒不多，只沾湿了前襟，但一道道探寻的目光叫人受不了，谢一鹭惶惶抬头，正和廖吉祥四目相对，那双眼睛里好像有东西，谢一鹭说不清是什么，只看见他菩萨似的嘴唇要动不动的，这时，郑铣抢先一步：&ldo;三哥别动气，来来，给你引荐个人。&rdo;

这是替谢一鹭解围呢，谢一鹭却恍若未闻，他紧盯着廖吉祥，想知道他是不是要说些什么，还是自己看错了，等戚畹朝郑铣转过头去，廖吉祥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睛。

只是一次偶然的对视，谢一鹭却觉得心口绞得疼，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放不下了，那人如果是个ji女，可能见了面也就淡了，偏偏他是个太监，还是个恶贯满盈的大珰，这不合情理的倒错让谢一鹭欲罢不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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