宇文颢的声音静水流深:“我不会跟他说,但我要你有一天自己跟他说。”张谦的眼中再次闪过一缕震惊,不太确信地看着宇文颢。宇文颢淡淡地说:“回席吧,免得他们等久了。”转过屏风,宇文颢收住了脚,呼吸一顿,垂着头跟出来的张谦一抬头,也呆住了。等半天不见宇文颢归来的鲍皇叔离席去找人,也不知站在屏风旁多久了,此时正用那双寒星般的深目冷冷地望着宇文颢身后的张谦,那个陪着自己一起走过童年的小伙伴。最后的决定“滚。”一个字,听不出有任何的情绪,神情也淡漠至极,却足以说明了一切。“玄德……”“看在这些天你为我家忙前忙后的份上,我不打你,但也不想再见到你,还有,更正一点,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过,是看不起你干的那些事。”张谦抖着唇,一低头,疾步离开了全聚德。春寒料峭,北京也是一天冷一天热的,家里的事情已经忙完,每个人都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继续在生活的漩涡里打转,三个姐姐去上班,古兰丹姆也开始整理鲍爸爸的遗物,将它们分门别类,打包装箱,还细心地在每一个箱子上注明里边东西的名称,一副要带走的样子。宇文颢很想问问她,话到嘴边,几次又都咽下了。“艾尔肯,带着颢颢去外边转转,你也出去散散心。”“妈,我还是陪着你比较好。”“不用,我想和你爸爸单独待一待。”在古兰丹姆强烈的要求下,鲍皇叔带着宇文颢走出了家门,走入了北京的春天里。故宫里的奇珍异宝,北海公园的九龙壁,颐和园的佛香阁,几天下来,宇文颢既新奇激动又莫名地惆怅,这座城市古朴大气,又喧腾嘈杂,似乎很难觅得一个安静的角落,就连星巴克的咖啡馆里,都要等半天才能有个位置坐下来喝上一口咖啡,到处都是车和人,唯独一人是安静的,那就是鲍皇叔。宇文颢不顾时差,连线多伦多的李艾,李艾抱着基德,让它跟鲍爸爸打招呼,基德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猫眼,无知地望着,隔着冰冷的屏幕,鲍皇叔用手指点了点它的小鼻头,轻声唤着:“基德,基德……”基德喵了几声,终于挣脱了李艾的禁锢,一下子跳开了,看不到也听不到鲍爸爸的款款深情。鲍皇叔望着屏幕,凄凉地一笑。男人不爱笑了,也不贫了,每一句说出口的话,仿佛都是斟酌过的,每一个细微的体贴也只是担心宇文颢不适应这座城市,冷不冷,衣服带的够不够,东西吃着习惯吗,怎么咳嗽了,这里的雾霾太严重了……他们偶尔牵手,却不曾亲吻,彼此相拥的时候,鲍皇叔的目光总是投向远方,不知所想,身体也平静的令宇文颢暗暗自责,这个时候,为什么他还会有想要和这个男人一起疯狂的自私念头。宇文颢总是一阵一阵的恐慌,他的那个鲍皇叔,去哪儿了?他们看上去似乎还有很多计划待完成,爬香山,看看北京的西郊风光,游圆明园,进行一下自我爱国主义教育,再逛逛北京的前门大栅栏,吃炖老北京的铜锅涮羊肉……宇文颢还提议,我想去你的母校看一看,在你旷课抽烟的那棵樱花树下咱们合个影留个念。这话说得好像他们就要分别不见似的,鲍皇叔浅浅地一笑,顺着他的意思说了声:“好,合个影,留个念。”傍晚时分再次回到鲍皇叔家,楼下站着一个人,面带微笑地望着他们,宇文颢和鲍皇叔相牵的手,忽然之间都握得更紧了。张先生慢慢走过来,淡淡地说:“孩子,你该回家了。”李艾的反监控手段再一次被张先生他们破解了?这一刻,宇文颢相信了童话,仙女规定的时间到了,灰姑娘的南瓜车、水晶鞋再一次被打回了原形,他要和自己的王子告别了。张先生却很快给出了答案,他们并没有发现宇文颢回国了,而是在宇文正清的拜托下,他只好亲自来接宇文颢回加拿大,马女士那边的人并不知道这一切,因为宇文颢的代理律师和温哥华秦女士聘请的律师,联起手来一起打这场官司,马女士那边忙得焦头烂额,顾不上那么多了。这是一个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的消息,张先生还说,韩女士病了,很严重的肺部感染,又不肯回国治疗,希望宇文颢能没有反抗的跟他一起回去。宇文颢望向了鲍皇叔,鲍皇叔说,父母要紧,官司也要紧,回去吧。那我们呢?宇文颢没有问。鲍皇叔却说:“我现在不能离开我妈妈,我得陪着她。”宇文颢没有登上香山的山顶,也没有在那棵著名的樱花树下合影留念,而是匆匆地登上了飞往多伦多的航班,他们再次在机场分别,平静地拥抱,平静地告别,没有流泪,没有亲吻,也没有许下任何的承诺。宇文颢的眼泪是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才落下来的,坐的头等舱,只有张先生能看到,哭着哭着就睡着了,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条毯子,想必是张先生替他盖的,一路上没有交谈,直到飞机快落地的时候,张先生才说:“我真希望你们的官司能打赢,我也好回到家乡和老婆女儿一起生活,这些年对不住了,都是为了生计。”宇文颢却说:“谢谢你,张先生,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。”“不用知道了,我这几年干的事,不值得你记住我。”多伦多的春天也来了,落地玻璃窗上依旧阳光明媚,但是再也映不出鲍皇叔那高大威猛的身影了。韩女士的肺病逐渐好转,也开始跟宇文颢学着除草、种花、做中餐,身体倒比从前强健了许多,宇文正清还想再雇个保姆,被宇文颢拒绝了,要么自己干,要么回国去。呵呵,宇文正清给儿子敬了个礼:“行,都听你的,只要你别赶我走就行。”宇文颢还是不怎么搭理宇文正清,直到有一天,他看见这个男人闲的去揪基德的猫尾巴玩,突然一声大喝:“爸!你干什么,缺不缺德啊,这么揪猫会拉稀的。”当时屋里的人都安静下来,韩女士正在尝试学做煎牛排,扭脸望过来,惊讶中还带着一丝欣慰,宇文正清也有点傻,然后就热泪盈眶了,情感丰富得不能自已,扑过来抱住宇文颢:“儿子,你特么终于喊我一声爹了,我特么真是苦尽甘来啊。”宇文颢红着脸,用力推开他,抱起蹲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基德,头也不回地跑上楼去,心蹦蹬蹦蹬直跳,好半天也没恢复过来。怀里的基德被搂的憋闷,喵呜叫着,却也忍住了没扇他嘴巴子。他和鲍皇叔很久没再联系了,就像共同有了某种默契。直到有一天,鲍皇叔来了个视频,宇文颢又没拿稳手机,再次摔到地上,隔着碎屏接通了,男人的脸也四分五裂的,但是人明显的精神了许多。“还好吗?”鲍皇叔就像每一次那样打着寻常的招呼。“还行。”宇文颢也依然云淡风轻。接下来,一般男人都会问:想我吗?但是,等了片刻,碎屏那端的男人习惯性地点起一支烟,抽了几口才又说:“我们明天就回新疆了,先把我爸爸的另一半骨灰安葬,然后……不打算再回北京了。”宇文颢静静地听着。鲍皇叔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青影:“我妈妈还是想回新疆养老,毕竟那里才是她的故乡,父亲不在了,北京这里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,老家那边的人也总催着她回去,房子都替我们看好了,我……也不太可能回加拿大了,我不能把我妈一个人丢在新疆不管,后悔的事太多,都这岁数了,不能再干让自己后悔的事了。”宇文颢深深地吸了口气,轻声说:“你的选择是对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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